方重衣淡淡垂下眼,若无其事悠然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等?”
“不敢。”苏棠低下头,假装很老实。余光看见他不喝茶了,茶盏却莫名其妙放在了砚台上,沾了一圈墨,而他似乎有些走神,并未发觉。
两人出别院,过了桥,从侯府北面的一道侧门出去,轿辇已然在门口等待多时。
见世子已到,轿夫和侍卫们齐齐行礼,有人拨开轿帘,方重衣便先一步上了轿子。苏棠见人进去了,松口气,碎步溜到侍卫后边,怎知右侧轿帷被修长的手掀开,露出一张俊逸的脸,她无防备,刹住脚步。
不满的声音问:“你准备去哪?”
苏棠瞪大了眼,理直气壮回应道:“回世子的话,我这不是跟在旁伺候么?”
“哦?”他见苏棠神色挑衅,也不怒,反倒笑意温柔,“体谅你一片忠心,上来吧。”
“什、什么?”这里的规矩苏棠虽懂得不多,但也知道,自己应当是没理由上轿的。更重要的是外面有新鲜的空气灿烂的阳光,比和他面对面好太多了!
见人仍然愣在原地,方重衣目光沉下去几分:“要我再重复一遍?”
一旁的轿夫无表情,却已经听从吩咐,再次拨开轿帘。
她无法,硬着头皮上了轿子。
轿厢内布置华贵,地面上铺菱格纹软锦簟,一侧摆紫檀木多宝格,窄边书几,角落是铜錾花八宝纹暖炉,漾漾的热气冒出来。
她在轿门口踟蹰不前,不知方重衣究竟是何意,难不成要人跪在旁边服侍?
这里合该是尊卑分明的地方,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但苏棠不一样,她心底是不认同那些规矩的。
方重衣靠坐在紫檀木嵌螺钿软塌上,坐塌宽敞,他身侧还有不小的空位。除了那张坐塌,也没有其他能待的地方。
她拿不准他的意思,问:“坐这?”
“不坐着难道你想躺着?”轻慢的声音反问。
“……”
苏棠走过去,紧挨着窗小心翼翼坐下,不动声色和他保持半个身子的距离。
透过窗帷缝隙,方重衣向外略看一眼,随后低声吩咐道:“都关好。”
苏棠犹豫了,两人共同待在这种封闭的空间绝不是好事,万一他想做什么,那自己根本叫天天不应,可转念又想,这人虽阴晴不定性情乖戾,倒也从未动手动脚,或强迫过她什么……应该不是那方面的变.态吧?
她起身,将两侧窗格都合上,帷幔也全部放下。轿厢淹没在一片黑暗里,仿佛与热闹的烟火人间彻底隔绝,令人心生不安。
视线昏暗不明,四周变得局促而狭窄。清淡幽冷的草叶香忽然袭来,她惊觉方重衣倾身靠近过来,手臂也环过自己。
“你——!”苏棠第一反应是往后躲,整个人几乎要缩进地缝里。
那人绕过她,抽出书架上一束卷轴,慢条斯理坐好,随后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一惊一乍个什么?”
苏棠意识到自己会错意,若无其事坐直身子,悠悠地抱怨:“世子爷需要什么知会我一声就行,何需自己动手呢?”
“使唤你也不乐意,客气了也不乐意……”方重衣放下卷轴,脸上带着斯文的笑,眼底是一片凉薄,“那你究竟想要如何?”
外边日头亮了些,轿厢内也浸润一片朦胧光泽。他笑意温和,一头墨发用束带随意束起,额前碎发垂落几缕,氤氲了眉目,是能让姑娘看一眼便误了终生的好皮囊。
苏棠却觉得是美丽而致命的毒蛇,她甚至不知刚才那些举动、那些话究竟几分真假,无心还是别有深意,与这样的人相处,实在是如履薄冰。
“世子这话问得巧,倒是小的一直想问您呢。”苏棠低下头,一句话轻轻巧巧道出,她实在不明白方重衣为何要把人强留在侯府。
四周充斥着喧嚷的人流声、暗流涌动的风声,轿檐下玉玦玲珑作响。
这样的旁敲侧击,那人自然不会听不懂。
沉寂的气氛中,她忽然听见一声轻笑,病态的声音幽幽入了耳:“若是不怕做冤死鬼……你大可以走。”
嗓音清冷,在一片幽暗里更显得阴森入骨,苏棠打了个寒战,满心满意认定这是威胁要杀了她,并未察觉是否有其他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