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程昔和顾轻言重返之前约定好的地方时,见众人已经在那等着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明潇眼眶红红的,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沈青莲正拉着她小声安抚着。而顾明漓站在边上看戏。
程昔料想是顾明潇和沈青舟吵架了,这才走至顾明潇身边,低声询问道:“怎么了?大表姐?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呢?”
沈青莲面露抱歉道:“这都怪我家哥哥,我一直都知道他在姑娘家面前不太会说话。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会说话。这不,惹明潇不高兴了,回头我定会回家同我娘说,让我娘教训教训他。”
她这么一说,程昔诧异极了,明明沈青舟在自己面前很会讨女孩子欢心,又是送狼毫毛笔,又是送草编兔子的。
“大表姐别哭,我们回去罢?”
程昔攥着顾明潇的手往马车里引,路遇沈青舟跟前时,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见沈青舟面色难看,忍不住抿了抿唇,未言。
“你怎么回事?”顾轻言抬腿走至沈青舟跟前,对着他肩膀不轻不重的推了一下,“明潇可是我最宝贝的妹妹,我都舍不得让她哭,你说了什么,惹她不高兴了?”
沈青舟苦笑,总不能说是自己心不在顾明潇身上罢。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沈两家是故交,两个人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可沈青舟从来都是把顾明潇当妹妹看待,真没有那种心思。今日不过是在她面前挑明了,不料顾明潇就成了方才那个样子。
“顾兄,今日的确是我的不是。顾大小姐人品贵重,仪态万方,可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沈青舟到底是如实说了出来,对着顾轻言拱手致歉。“是我失礼了,改日一定亲自上门赔罪。”
“你不喜欢她?那你不早点说!”顾轻言一把拽紧沈青舟的衣领,往自己跟前一拉,咬牙切齿道:“你现在才说是什么意思?我祖母和母亲已经同你母亲商议,很快就要定下这门亲事了。你现在才说,你把明潇当什么了,你这个混蛋!”
顾轻言上手狠狠打了沈青舟一拳,厉声质问:“你把我们家明潇当什么了,你把她当什么了!”
沈青舟唇角见了血,也来不及擦,只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明潇。”他又抬起头来,“可是顾轻言,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你家非让你迎娶嘉清郡主,你会娶么?”
顾轻言蹙眉:“你什么意思?好端端地提什么嘉清郡主!”
“嘉清郡主回来了。”沈青舟缓声道:“她回来了,你近几日在府中养伤,也许并不知情。太后从九华山回来,顺便将嘉清郡主也带回了京城,想必不日就能抵达京师。”
顾轻言一听,脸上情绪难明。嘉清郡主原名李乐宁,乃是晋王膝下独女。因为常常陪伴在太后身边,很得太后的疼宠。满朝文武皆爱嘉清郡主,可偏偏郡主一个也不喜欢,一个也瞧不上,偏偏就看上了顾轻言。
沈青舟瞟了一眼马车,又压低声音道:“顾轻言,你现在能明白我的感受了吧?”
“滚!我跟嘉清郡主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怕什么!”顾轻言板着一张俊脸,面露不愉道。
“最好是罢,我也只是提醒你一句,嘉清郡主身份贵重,又是太后最疼爱的郡主。她要是瞧上谁,谁敢不娶?你敢么?”
顾轻言道:“有何不敢?”他一甩衣袖,“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嘉清郡主纵然再好,可在我心里也比不得那个人重要。回来便回来,我还能怕了她不成。”
“同理,明潇纵然再好,可若是我不喜欢,强行在一起也得不到幸福。”沈青舟如是道。
顾轻言磨着后槽牙,嗤笑一声,“敢情你跟我废这么多的话,还是想扯到明潇身上?行,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对明潇没那种心思,我们顾家的女儿绝对不会厚着脸皮倒贴。可不能由你提出来,否则传扬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妹妹的不是。”
沈青舟拱手致谢:“多谢顾兄体谅,都是我的不是,尽管推到我身上便是。我稍晚一些,必然会亲自登门谢罪。”
顾轻言连连摆手,略不耐烦道:“客套话不必多说,我是明潇长兄,在顾家我还是说的算的。这事你须得回去跟你母亲去说,纵然是谢罪,也得是沈家出面。至于你……”
顿了顿,顾轻言指着沈青舟一字一顿道:“再敢过来招惹我妹妹一下,我打断你的腿!滚!”
沈青舟默然,拱了拱手,这便乘了另外一辆马车先行回了沈家。
顾轻言翻身上马,怎么想心里都不是滋味。一想起嘉清郡主,他脑袋就疼,单手捏了捏额角,暂且按住不发。
马车内。
“大表姐,快别哭了,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程昔捏着帕子给顾明潇擦拭眼泪,宽慰她道。
“还能有什么法子?沈公子的心都不在我身上,还能让我没脸没皮的倒贴上去?那我可做不来!”顾明潇哭着道,显然对这事很是介怀。
谁又能想到,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两个人居然走不到一块儿去。顾家老太太和秦氏,甚至是沈家的当家主母宋氏可都盼着订亲。
眼下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怕是亲家做不成,反而成了仇家。
顾明潇反攥着程昔的手,哭道:“表妹你说,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人人都道我跟沈青舟是一对儿,自小我就知道。可都到这份上了,怎么说毁婚就毁婚,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程昔道:“大表姐快别哭,强扭的瓜不甜,咱们何必受这种气,你若是心里有怨气,回头就跟舅母和外祖母说,上沈家兴师问罪去!”
顾明潇擦了擦眼泪道:“我才不是觉得丢人现眼,我只是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也问了,沈公子说他心里有人,可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他心里有没有人,我还能不知道?”
程昔心里突然一个咯噔,生怕沈青舟说的是自己。若是真如此,那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一个搞不好,自己在顾家也待不下去了。
“大表姐……”
“表妹,不瞒你说,我绝对不是顾明漓那种人。旁人若是不喜欢我,我也不会折了自己的身段倒贴。可你说说,沈青舟现如今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给,胡乱编了一条糊弄我。他到底是看不起我顾明潇,还是看不起我顾家!简直气死我了!”
顾明潇越想越气,索性就伏在程昔的肩头低声啜泣,她又时刻保持着自己当人大表姐的威严。还煞有其事的跟程昔说:“你不用安慰我,更不必可怜我。我自个儿哭一哭就好了。有甚么大不了的,既然沈青舟不喜欢我,那我还不喜欢他呢!”
程昔顺着顾明潇的话茬,接话道:“大表姐说得对,感情这种事情要两情相悦才好。咱们没必要委屈自己,若不是真心实意的喜欢,纵是强行嫁了过去,日后也不会快活。日子也就过不舒心,少不得多生了许多怨怼。”
她拍了拍顾明潇的后背,温声安抚道:“我大表姐金枝玉叶,可是京城响当当的贵女,在我心里就是九天翱翔的凤凰,谁也不许欺负我大表姐。”
顾明潇一听,立马破涕为笑,起身伸指一刮程昔的鼻尖,“就你嘴巴甜会说话,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你。”
程昔也笑:“大表姐笑了可就不许再哭了,回头舅母知道了要心疼的。”
旁的暂且不论,反正顾家老太太和秦氏这般疼宠顾明潇,定然不肯让她受了这个委屈。想必定然是要找沈家问罪。至于顾轻言怕是早就打了沈青舟一顿给顾明潇出气。
想到这里,程昔鬼使神差一般悄悄掀开车帘,就想瞧瞧顾轻言现在正在做什么。也是十足十的巧了,顾轻言恰好同马车并行,骑在高头大马上,好看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程昔只当他是在为了顾明潇的亲事发愁,也没多往旁的地方想。好容易回了顾府,顾明潇率先扶着碧蓝回了牡丹院。
而顾明漓则是扶着碧桃的手,晃晃悠悠地凑近身来,同程昔道:“看看我们家大姐姐,整的跟很缺男人似的。人家沈公子不喜欢他,还非要死皮赖脸的倒贴。这下可好了,幸亏亲事还没订呢,要不然顾家的脸面往哪里搁?我要是她呀,我就把自己锁屋里,我就是撞柱子,我也不出来丢人现眼。”
程昔从前不知顾明漓居然说话如此尖酸刻薄,今日也算是大开了眼界。当场就拉下脸来,不悦道:“二表姐为何要这般说?大表姐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躲在府里不出门?倒是二表姐你啊,也是顾家的女儿。顾家如果颜面扫地,难不成就没二表姐什么事了?本就是同气连枝,何必落井下石,谁还没有踩空的时候!”
顾明漓也是一时得意忘形,自己得不到的,自然也不希望顾明潇轻而易举的得到。可听程昔如此说,脸面上也不好看,只道:“表妹向来同大姐姐亲厚,明明我们姐妹几个都是一样的,凭什么你次次替她说话?难不成就因为大姐姐是嫡出,你就这么上杆子巴结着她?”
程昔道:“我为何要巴结大表姐?难道我自己不是嫡出么?我是程家嫡出的女儿。我爹也是朝中二品官员,我乃忠臣之后,需要去巴结谁?我说话做事从来唯心而已,二表姐这话当着我的面说便罢了。你若是当着外祖母和舅母的面说,看他们怎么打你嘴巴!”
“你!”顾明漓气得咬紧一口银牙,怒道:“表妹太放肆了!我怎么说也是你二表姐,你怎的可以这么跟我说话?难不成你们程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简直没有规矩!”
“你说谁没有规矩?”
顾轻言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吓得顾明漓浑身一个哆嗦,赶紧扶着碧桃的手要走。
“站住!你还有没有半点规矩了?我说话你没听见?”
顾明漓咬紧唇,赶紧转过身来,对着顾轻言微微一福身,小声道:“大哥哥熄怒,明漓就是跟表妹说着玩儿的。都是明漓失了礼数,是明漓的不是。请大哥哥看在明漓是妹妹的份上,不要跟明漓一般见识。”
顾轻言摆手,似乎很是不喜欢顾明漓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样子。他伸手一指程昔,也不多废话,同顾明漓道:“给你表妹赔礼道歉。”
顾明漓哪里敢不从,顾轻言在顾家可是长房长子,全家对他都娇宠得不行。他自己又是武将出身,真发起火来,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的。眼眶立马就含了泪,对着程昔福下身去,“请表妹见谅,都是我的不是,表妹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遭罢。”
程昔抿了抿唇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顾轻言伸手将她轻轻一拦。程昔就顺势站在了顾轻言的身后。
“表妹心地善良,心肠又软,她肯饶你,可我却是不行的。”顾轻言凑近顾明漓身前,微垂着头,冷眼盯着她,嗤笑道:“顾明漓,你现在本事大得狠啊。想必白姨娘对你费了很多心血,只可惜庶出就是庶出,纵然我爹疼宠你们,又怎么样。难不成你就是嫡出了?嗯?”
“大哥哥,你怎么责骂我都可以,可你不能这么辱没我娘啊,她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顾明漓用手帕擦拭眼泪,可怜兮兮道。
“长辈?你见过哪个勋贵人家,把姨娘当长辈的?”顾轻言可谓是毫不客气,毫不留情。专门挑顾明漓的弱点戳,每一句都戳她痛点。
可偏生没有一句不对,无论怎么样都挑不出毛病来。
顾明漓又羞又愤,眼泪落得就更凶了,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顾轻言也懒得同她一般见识,可又实在厌烦顾明漓和白姨娘两个人给秦氏添堵,遂道:“再让我知道你陷害我的明潇,看我怎么治你。滚!”
顾明漓这才又福了个身,扶着碧桃的手回了菡萏院。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他们这几个了。顾轻言转过身来,稍一犹豫,似乎是觉得自己在程昔面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可又不想多解释什么,顾明潇是他的底线,谁都不能欺负了他顾轻言的妹妹。
许久,顾轻言才对紫晴道:“将表小姐好生带回去,日后府上再有人敢欺负她,直接来告诉我。我倒是要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紫晴福下身来应是,这才搀扶着程昔回了墨兰院。走路上才小声同程昔道:“大公子也真是的,方才为何在顾二小姐的面前,拦了姑娘的话?这样一来,顾二小姐岂不是要暗暗埋怨姑娘了?”
程昔叹气,紫晴长得聪明伶俐,可看问题还不够透彻。只好解释道:“大表哥这样才是为了我好。”
紫晴疑惑道:“怎么说?奴婢不太明白。”
程昔道:“方才二表姐向我赔礼致歉,心里定然是不情不愿的。可又不敢驳了大表哥的话。只好依言照做。二表姐算准了我性子软,好拿捏,遂知我定然不会为难她的。”
紫晴听了就更加疑惑了,又问道:“可小姐并非是性子软和好欺负的主儿。若是当时并不饶顾二小姐呢?”
程昔淡淡笑道,侧首瞧了紫晴一眼,“这才是大表哥聪明的地方。他既知我在顾府与人为善,从不开罪别人。又知我真实性情并非表现出来的这么软弱。遂直接堵了我的话。这样一来,二表姐非但不会埋怨我,反而会暗暗感激我没有在大表哥的面前胡说。”
紫晴恍然大悟,感叹道:“真瞧不出来,看大公子平时一副轻狂样子,竟然不曾想心思居然这般多,真是瞧不出来。”
程昔又道:“还不止呢,我什么都未说,二表姐也猜不定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日后怕是还得多敬着我点。”
“大公子对姑娘可真好,从前奴婢还以为他只是爱作弄姑娘呢!想不到还会主动维护姑娘,真让奴婢惊讶。”
程昔笑着摇了摇头,都是深府出来的公子,谁会真的没有半点城府。再者说了,顾轻言如果真的是有勇无谋,如何能年纪轻轻就当了昭勇将军。旁人看他们这些勋贵人家出生的公子小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生活过得有多艰难。
府上那么多人,谁知道到底哪一个人心思肮脏。纵是年少轻狂的顾轻言也有许多难言之隐,可见在勋贵人家出生,也不见得有多令人称羡。
好在,程家就只出了程昔这一个姑娘,自己爹娘又是相敬如宾,恩恩爱爱。府里才不会有这么多腌臜事。不过是瞅着旁人家这种事情出的多,一来二去也就明白了。
待回了墨兰院,已经灯火阑珊。守门的丫鬟一见程昔回来,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先是对着程昔福了身,这才冲着院子里喊。
墨兰院的丫鬟婆子们大多都是才从外头买来的,都知道只有伺候好了表小姐,自个儿的日子才能好过。遂一个个都打着一百二十个小心伺候着,生怕惹得表小姐不高兴。
程昔在外头玩了一天,身上也有些疲累。紫晴素来心细,赶忙让婆子们抬了热水进来。这才半跪下来替程昔脱掉鞋袜。
她们家姑娘生得极好,性子又软又温和,待下人们也都很和气。紫晴又是从小伺候程昔长大,说句不知分寸的话,就是把程昔当自己亲妹子照顾的。生怕旁人碰程昔一根头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