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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七章 今岁故人来(3)

袁世凯死了,张勋又复辟,把清朝的皇帝扶上去……再然后又被推翻,回到民国。

“还是乱糟糟的,”她想用时政上的话题和他聊,但无奈谈资少,总不见去分析军阀们的关系:“你有了许多企业对吗你已经拿回自己的东西了,对吗你已经有很多钱了是吗”她记得小报上说的有关他的每个细节,也记得他的“嗜钱如命”。

沈奚在试图避开那浓得化不开的感情,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捡了许多的话题。

可傅侗文不给她机会,也不接她的话。

他在盯着她的脸、眼睛和嘴唇在看,看每一处的变化,把她的脸和记忆里重合上。

“为什么不说话”她快演不下去了。

他淡淡地笑着:“还有问题吗我在等你问完。”

沈奚摇头,轻挪动刀叉。

桌下的脚也移开,他却恰好察觉了,皮鞋又向前挪动,和她挨着。

这样细微的小心思,不露骨的暧昧……过去两人同居时他常做。他最懂女人。

沈奚抿着唇角,不再说了。

“那我开始回答了。眼下是很乱,但好在总理也在做好事,比如坚持参战。只要我们在这场世界大战中胜出,就有机会在国际上谈判,拿回在山东的主权。”

“嗯。”她认真听。

“还有你问我,钱的问题,”他默了会,似乎在计算,“我在天津的银行有九百万,上海汇丰银行存了一千两百万,在境外的银行也有六七百万,有很多的矿,大概十四座,入股的企业更多,超过了二十家。现在算大约是有千万,也许已经到了一万万。”

沈奚一个月工资是三百六十七大洋,加上医院给的额外补贴,不到四百大洋,已经算是沪上很高的薪资了,仅次于正副院长。

她错愕之余,打从心底地笑着,点点头:“真好。”

这两年她时常在想,这样乱的局面恰好适合他大展拳脚,她不在身边,没有拖累,一定会好很多。要不然光是他父亲和大哥,就会利用自己来威胁到他。

现在看,确实是这样。

“真好。”她忍不住重复。

高兴的情绪到了一个地步就是大脑空白,语言匮乏。

眼下的她正是这样,她是由衷地为他开心。

“为什么没有去英国也没有去庆项给你介绍的医院”换了他来问她。

“我想试试自己的运气,”她说,“这家医院是新成立的,要是去仁济和中山那样的医院,还真是要介绍人,保证不能离职,不能结婚。听上去是不是很可怕”

“不能结婚是很不人道。”他评价。

“所以我没去大医院真是幸运的。后来,又是好运气诊治了一个在上海有名望的病人,名声就传开来了。又因为我是女医生,许多名流的太太都要来找我,这时候看,我的性别也占了便宜。”

她用简短的话,把两年说尽,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老板送了前菜来。

沈奚轻点头致谢,等老板下楼,她想到了要紧的事:“为什么不让我参与你父亲的治疗”

“明天我会去医院,今晚不说这些。”他不愿谈。

也好,想要说服他改变主意,总要拿着病历细细分析,还要让段孟和一起做解释。还是明天公事公谈好。

老板端来羊排。

他还记得她爱吃羊排,他的是意面。

“你还在忌荤腥吗偶尔吃几口,不是很要紧。”

“胃口不是很好。”他微笑。

沈奚拿起刀叉,在切羊排时,留意到他吃饭的动作很慢,刚刚前菜时在说他父亲的病,没注意到他吃了什么。此时的傅侗文用叉子在面里搅了两下后,没抬起手,已经做出一副没食欲的神态,随便拨弄了一口后,搁下叉子。

晚餐过后,傅侗文似乎有很要紧的事要去办,交待了自己轿车的司机,让人要亲自把沈小姐送到家门口。他在车旁,为她关上车门后,微欠身对车窗内的她说:“今天不能送你回去,抱歉。”沈奚摇头:“只有五分钟的车程,不用送,我走回去也好。”

“回去早点上床,”他在车窗外,低声说,“愿你有一整晚的好梦。”

“嗯,你也要休息好,”她其实很担心,“你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

傅侗文笑一笑:“还不是老样子。”

他招手时,车窗自动闭合。

沈奚头枕在座椅上,等车开出路口,悄悄向后窗看。

傅侗文已经在几个人的簇拥下,上了后面的一辆车,她见到的仅有大衣下摆和皮鞋。那辆车门被关上,车反向驶离。

是去公共租界的公馆亦或是回礼和里

也没问他这次来上海,是要全程陪同父亲治病,还只是来办手续是不是确定了治疗方案就要回京她手心按在自己脸颊上,是冷的手热的脸,凉的风烫的心。

礼和里的公寓门外,守着十几个人。

傅侗文的这间公寓一直无人居住,只是偶尔会有人来装电话、检修管道和电器。今日突然来了人,邻里起初都在猜测,是不是那位沈小姐回来了,等到晚上又纷纷打消了这个念头。来的人是位背景深厚的先生,而跟随保护他的是青帮的人。

身旁人为傅侗文打开公寓大门,万安早在门内候着,要扶他,被傅侗文挡开,他沿着狭长的木质楼梯兜转而上,到二楼,谭庆项和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同时立身。

傅侗文笑一笑,瞥见书桌上有信纸,旁边还有个空墨水瓶。

“是给你的信,我可不敢动。”谭庆项说着,替他脱大衣,身边的人也来帮忙。

两个大男人一左一右,尽量让他的衣服脱得顺畅。

等大衣脱下来,傅侗文单手去解自己的衬衫领口,还是不得劲,只得继续让人伺候着。直到上半身都露出来,后背和右侧肩膀有大片的淤青肿胀。

“还是要敷药,”他自己说,“叉子也握不住。”

“那帮学生是下了狠手,”谭庆项也是气愤,“你还不让我们动手,要我说,那些人里一定混着江湖上的人,裹了层学生的皮而已。”

下午他们到了医院附近的街道,本想顺了傅侗文的意思去看沈奚,没曾想被上街抗议的学生组织围住了。不知谁说了句,哪辆车上坐得是巨商傅侗文,学生们被军阀背后的黑手、革命和民族叛徒这样的话语刺激着,砸了车。

傅侗文不让人对学生动手,以至被人弄得这般狼狈。

谭庆项把衬衫给他套回去,下楼准备冰敷的东西。

“今日疏忽了,感觉是中了圈套,”傅侗文对另外那个男人笑,“万幸的是,你没有跟着车,让你一回到上海就看到暴力行径,怕会吓坏了你这个绅士。”

周礼巡也笑:“在美国时什么没见到过,不怕的。前个月,美国农场主们还聚众烧死了一个黑人,闹得很厉害,我也是在里去的港口。”

傅侗文把领带还给对方:“物归原主。”

他方才走得急,在一楼接了电话就走,身上是被撕扯坏的衣服,干净的西装衬衫都在箱子里,来不及熨烫,只好临时借用老友的。衬衫和大衣来自谭庆项,领带来自周礼巡。

“光是道谢可不行,你要告诉我去见了谁。庆项喜欢卖关子,害得我猜到现在。”

傅侗文拿起那张信纸,将手探出窗口,抖落纸上的灰尘:

“是过去的恋人。”

伫立在窗边,这是他少年时候站立的地方,她应该也在这个位置观赏过窗外风景。

他道:“一个,可以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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