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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王有全提着食盒往静王府走,刚过了静王府的前院, 就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的哭泣声从静王书房的院子里传来。

王有全心道一声不好, 怕是出了什么事, 小步颠着跑地进了院子。

书房的门此时是敞开的, 王府侍卫分立两侧,中间跪了个模样看不清的奴才,一边磕头嘴里一边求饶,鼻涕眼泪都糊了一脸, 就声音听起来还算凑合。

王有全皱着眉越过跪在地上的奴才,进到书房内。谢临正坐在书案前, 脚边是一盅四碎的瓷片, 地上还有些油渍跟肉块,闻着味儿好像是才炖下的鸡汤。

眼尖地看到谢临袖袍边沿被鸡汤浸染的污渍,王有全心下怒气腾腾地回头看了那哭饶一眼的奴才, “这是哪个嬷嬷训出来的奴才,怎么这般不懂事!”

跪地的奴才瑟缩几下,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抹了把脸, 露出清秀干净的面容,颤巍巍道:“奴才知错了, 奴才再也不敢莽撞!”他说话的时候间或抬眸看一眼谢临,却见男人面无表情的模样, 心口一颤, 匍匐叩首地哭诉不休,“求王公公替奴才说几句话吧, 奴才真的不是故意的,请王爷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他模样可怜,瞧着仿佛是个来给王爷送吃食却不小心失手打翻的冒失奴才。可王有全眯了眯眼,只看着谢临从桌案前起身,缓步慢踱地走到奴才跟前,用脚尖将对方的下巴给抬起来,声音平静道:“谁让你进本王书房的?”

“是……是厨房里的嬷嬷说,说王爷早前上朝回来没有用早膳,那鸡汤是一直煨在火上的,才叫了奴才给您送来。”奴才赤红着脖子,他趴在地上,偏偏一张脸却被谢临强迫着抬起,话音委屈又有些断断续续,“奴才是刚进府的,万没想到王爷的书房随意进不得,求王爷饶了奴才一命呀!”

谢临俯视他,音调都没有丝毫起伏:“哪个嬷嬷让你来送东西的?”

那奴才摇摇头,只带着哭腔说自己刚进府,掌事嬷嬷们的名字没记全,那厨房里的嬷嬷先前更是没见过。

“一派胡言!”静王府的规矩有多森严,新选进来的奴才都是由特定的嬷嬷跟管事太监亲自教导,这奴才嘴里满满都是漏洞,王有全在旁边都忍不住抠抠耳朵快听不下去了,直接走上前一脚踹在那奴才肩膀,看王爷并没有阻拦的模样,又尖细着嗓子问,“你这狗奴才,事到临头还在瞎编乱造,还不快说你是谁派进来的奸细?!”

“什么奸细呀,”那奴才被踢得仰倒在地,哭都来不及哭,只委委屈屈道,“奴才不懂公公在说什么。”

“不说是吧?”王有全看静王一眼,又一脚踹到他心窝口,“你说不说?”

那奴才被他那一脚差些踹断了气,眼中闪过丝惊恐,捂着胸口摇着头,却依旧泪眼涟涟地看向谢临,并且还有意无意地露出了他遮挡在耳边碎发后的小巧耳瑱,竟是个小双儿。

可惜谢临一眼都未曾看向他,只是慢条斯理地走回书案前,淡声吩咐一直站在旁边当做壁花的几个侍卫一句:“把他带到地牢里,审出是谁派来的奸细。”

“王爷!奴才不是奸细!奴才不是奸细!”

那奴才声音悦耳清脆,纵使是大喊大叫也有着说不出的美感,可惜在场的人不是失了根的阉人就是心性坚毅之人,几个侍卫面无表情地一左一右将他架起,丝毫没有怜香惜玉地就把人拖到了院外,声音逐渐便也没了动静。

“公公手上提的是什么?”

书房中重新归于安静,谢临坐在书案前手中拿了一本兵书,眼睛落在王有全提着的食盒上,目光一错不错,“让你去侯府,你带回来这个?”

“您瞧老奴这性子!”王有全回了神,一拍额头,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侯府大公子交给自己的糕点。

想着先前的奴才让他恍惚忘了事,王有全忙将食盒端到谢临面前,额头忍不住出了一层冷汗,带了些许谄笑地说,“殿下您快尝尝,这是大公子亲手给你做的点心,从侯府拿出来的时候可还热乎着呢。”

“他……亲手做的?”谢临听到王有全这么说,脸上的惊喜反而没有那么浓重,而是略微迟疑了些,才伸手打开食盒上方的盖子。

清甜的糕点香气在盖子打开时内扑面而来。

内陷儿暗红外皮晶莹透白的四块豆沙糕整整齐齐摆在食盒的抽屉里,给人一种十分精致美味的视觉体验。

看起来就很好吃了。

谢临眼中仿佛有些惊讶,试探地捏起其中一块尝了一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着摇了摇头。

王有全以为是味道不好,不禁担心道:“殿下,可是大公子做的这点心不和您胃口?”

谢临望着手里漂漂亮亮的豆沙糕,嘴里分明是清甜的味道,却让他尝出了一丝涩,脑海中前世的回忆像是被披上了一块昏黄的纱布,旧日里的少年将一块硬的发苦的花馍喂给自己,明明自己也饿的很了,却硬是对自己说已经吃过。

“……我做的时候掺了些粗粮,你吃的时候得慢些啊。”破旧的茅草屋里,体格瘦瘦小小的少年暗自咽了口口水,却还勉强笑着说,“你别担心,我从王婶哪里找到活可以做了,过两日村隔壁有家人要搭新屋,我去做帮工,一天能挣十个子。”

“结了工钱我就能找村里的赤脚大夫先给你瞧病,等咱们再攒多点钱,还能带你进县城里看腿。”少年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虽说他们眼下住的屋子勉强只是用茅草搭起,雨天更是四处漏雨,但他却仍旧笃定一切能越来越好,并且轻声哄劝着眼前人,“谢临,你要坚持住呀,你的人生……未来还有很长很长。”

……

谢临思绪沉浸在久远的记忆里,他记得那块花馍并不好吃,甚至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少年带给带他的食物都散发着过夜凉透的味道,比起在王府内让他习惯了二十多年的山珍海味,那些饭菜是如此的让人难以下咽。

可是人总得活下去,没了锦衣玉食,便是苦难到用黄土充饥,也得使劲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朝一日,手刃那些害过自己的人。

手指间松软的豆沙糕被捏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碎屑,谢临愣愣地望着手心里暗红色的豆馅,突然就回了神。

“殿下,您这是?”王有全惊地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就要帮谢临擦拭手上的糕点末,忙说,“若是大公子做的点心不和胃口,那老奴现在就把东西拿下去。”

“住手。”谢临却用干净的一只手挡开他,垂着眼淡淡说,“你先出去,本王要自己待一会儿。”

王有全心头是说不出的担忧:“那老奴便在门外候着,殿下若是有事便唤奴才一声。”

谢临点了头,王有全弓着身子安静走了出去。

手心碎成粉末的豆沙糕还黏在手上,谢临垂了眼,将手心凑到自己嘴边,一点一点地将碎屑舔干净,末了又十分慢条斯理地吃净食盒里剩下的三块。

咽下最后一口时,谢临从怀中掏出一枚老旧的锦囊。他幽深的目光落在锦囊并不细密的针脚上,蓦地轻笑一声,在空无一人的空气中低喃道:“若是又被你知晓我浪费东西吃,你是不是又要跟我发脾气了?”他眼中带了点难过,却更多的是无比的庆幸,“……好在还有这辈子,我总不会因为这个让你吵我了。”

————

是夜,谢临合衣而睡,眉心紧皱。

许是白天勾起的往事回忆太多,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殿下可是睡了?”门外有人小心放轻的声音问。

王有全守在寝殿外,看向屋里熄灭的烛火,刚要说“殿下已经休息了”,屋里便传来一阵淡淡的声音:“进来说罢。”

半夜踏着暗色前来的是静王府上地牢的管事首领,也是静王的心腹之一。

“殿下,下午那个有问题的奴才属下已经审讯完毕,是秦王那边派来的人。”管事首领单膝跪在地上,沉声道,“他原来的身份似乎是天香楼的一个清倌,秦王将他买下来,又找教坊的龟公带他们学习了许多规矩,之后才给他伪造了身份后混进王府,目的……”

说道这里,管事首领顿了顿,神色复杂道:“是为了爬上王爷您的床。”

谢临揉揉额头,想到他那空有野心却手段总是百般低劣的四皇弟,就示意管事首领继续。

“秦王殿下不知为何,似乎认定了您会喜欢容貌清秀,气质单纯的双儿,除了今晚被审出来的这个,现在还有一个被安插在浣洗坊内,属下找人去监视了那人一晚,尚且还看不出他有别的动作。”

谢临闻言,冷笑一声:“本王的这个四皇弟还真是好大的能耐。”

管事首领垂眼道:“殿下,那眼下剩下的是等他自露马脚,还是我们先将人抓起来审讯?”

“先抓起来吧。”谢临淡淡道,“虽然不是用培养死士的方法交出来的奸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你们把人抓回来,审讯结束后别把人弄死,直接把人扔到秦王的床上,且看他下回还敢不敢插人进来。”

管事首领低着头,沉声道:“是。”

待主仆二人说完话,王有全送走管事首领,又重新熄了屋内蜡烛,便要回到门外继续守夜。

临到王有全踏入门外,谢临坐在床榻边想了想,又同他吩咐道:“明日一早让厨房做份栗糕给大公子送过去,再大公子说一句……点心很好吃,本王很喜欢。”

王有全点头称是。

————

第二日晌午,王府来的小太监又提了一盒栗糕去到昌平侯府上。

白果头一日送了豆沙糕出去,一夜做梦都是静王吃过糕点后的可能会有的样子,梦里反复无常,倒是折磨得他早早便起了床,神思不属的。

许是因为夜里的梦,白果收了栗糕,不等小太监说话,头一回率先忐忑地问那小太监说:“昨日的点心,静王殿下……可还喜欢?”

“殿下一人把那些点心都吃没了,应该是十分喜欢公子做的吃食。”小太监老老实实道,“原本今日早晨王公公还说让奴才来送栗糕的时候便用您昨天给的食盒呈着就好,结果说的时候恰巧被静王殿下瞧见了,之后王公公便挨了殿下顿骂。”

“王公公……怎么挨骂了?”白果紧张了一瞬,却着实有些想象不出静王殿下骂人的样子。

小太监便如实说:“许是因为大公子您送给殿下的东西,殿下都太喜欢了,王公公说要把食盒给您还回来,殿下就很不高兴,当时就吩咐下人开了王府私库,把那食盒给放进去了。”

白果睁大眼睛:“……啊?”

小太监点点头,又问:“您不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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