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不大不小, 是那种很普通的民宿,一张床, 一张椅, 两个床头柜, 一张小型餐桌, 上面落满了灰,电视机仿佛受了潮, 一打开全是雪花,时而闪现出的人物脸孔也是扭曲得不成样子。
陈宇直刚才坐椅子上不小心沾了一身灰,他皱着眉去洗手间整理, 然而打开水龙头的时候, 里面流出的却不是水, 而是暗沉粘稠的血。
液体哗啦啦的流出来, 喷洒在洗手池白色的壁上, 然后蜿蜒着形成一个水涡,流入下水道。
陈宇直起初以为是锈迹,静静等着它冲刷干净, 谁知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 水又变得清澈起来,就连洗手池边缘也没有任何斑驳的锈迹,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眼花。
清凉的水喷洒在手臂上, 触感真实,陈宇直不禁皱眉,弯腰看了看水龙头的出口, 却发现里面的管壁都是新的,不存在任何锈迹。
他正低头暗自纳闷,却没发现身后忽然出现了一只手,那手像是被火烧过似的,血肉斑驳,焦黑一片,正缓慢朝他伸去
一只蚊子不知何时嗡嗡的飞了进来,在陈宇直脚边盘旋着,正伺机饱餐一顿。
农村蚊子都毒,陈宇直一看它那黑白纹的身体,吓得哗啦一下站起身,结果头磕到洗手池边缘,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捂着头痛得半天都没起来,而那只手也像是受到惊吓一般,悄然消失。
十分钟后,陈宇直带着一身水汽走了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而柳康言则用纸巾擦拭着床头柜上的灰尘,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瘦弱的紧。
算起来他应该有二十四岁了,看着却还是十七八岁的模样,有些营养不良。
陈宇直原本觉得来这里就是个莫大的错误,但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手机依旧没信号,永远都是缓冲状态,电视机放了许久,受潮的情况略有好转,只是偶尔会冒出一片雪花。
陈宇直原本想登录qq看能不能找到以前的班群,这下也不行了,恰好柳康言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他随意问了句,
“哎,你有我们以前的毕业照吗”
柳康言闻言一怔,看了他一眼,
“你要这个干什么”
陈宇直自从醒来开始,过去的二十几年人生全部是白纸一张,问这个也没别的想法,就是纯粹想了解一下,
“你知道的,我以前什么事都不记得了,今天见李壮他们也是一点映像都没有,想回忆回忆。”
“哦,是这样啊”
柳康言若有所思,掏出手机翻了翻,然后递到他面前,
“毕业照我没存,这是以前高二参加运动会的时候拍的。”
光英高中九班是著名的差班,共四十五名学生,个个都是刺头,陈宇直李壮等人站在第一排,勾肩搭背嬉皮笑脸,看起来很是叛逆。
跟以前好像没什么变化,陈宇直看了一圈,却没找到柳康言的影子,不由得疑惑的问道,
“哎,怎么没看见你呢”
柳康言沉默着伸手点了点最后一排的角落,尴尬的笑了笑,
“我在这里,可能当时镜头晃了,脸没拍好。”
他指的位置在照片边缘,那里站着一名个子矮小的男生,整个人都埋入了阴影中,脸都看不清。
个子这么矮,却偏偏被挤到了最后一排。
陈宇直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些什么,柳康言却转移了话题,
“你饿不饿啊要不我给你做点吃的”
陈宇直心想这孩子可能受欺负惯了,所以才这么隐忍这么懂事,
“不饿,都这个点了,随便找点零食吃就行。”
他说着下床往行李箱里翻了翻,翻出一条从国外带来的巧克力递过去,
“喏,吃完了记得去刷牙。”
“谢谢。”
柳康言接过巧克力,却并不吃,只是捏在手心里,陈宇直躺着也睡不着,没话找话,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
柳康言垂着眼,密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打出一片阴影,抿唇局促的笑了笑,
“高中就辍学了,没学历,给人家搬砖。”
陈宇直不信,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给人搬砖”
“我初中就开始在外面打工了,有什么不可能的。”
“”
陈宇直没说话了,感觉自己好像把天给聊死了,干脆下床关灯。
“睡吧,时间不早了。”
黑夜里响起了一声浅浅的应答,
“嗯”
翌日一早,陈宇直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吵醒的,这里的房门不隔音,因此外间的吵闹声便愈发清晰。
“你还说不是你偷的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做的什么工作,你就是个扒手”
“我去你奶奶个腿没证据你凭什么说我偷你钱谁不知道你赌博赌的倾家荡产,你有钱让我偷吗”
二楼的走廊上,季龙揪着李壮的领子就要打他,拳头高高扬起,手臂上的青龙愈发显得杀气腾腾,万涛则在一旁劝架,拉了这个扯不住那个,急得满头大汗,偏偏李壮还在一旁火上浇油。
李壮“我去你奶奶个腿儿”
季龙“老子一拳打死你”
两个人对骂声嘶力竭,陈宇直和柳康言都被惊醒了,匆匆穿好衣服跑出来查看情况,却见李壮躲在万涛身后破口大骂,而季龙则怒气冲冲的扬拳要打他。
万涛已经拦不住了,只恨不得一嘴巴子抽上李壮的嘴,眼见他们二人出来,见了救星一般激动大喊道,
“快把他们俩分开我拉不住了”
陈宇直和柳康言赶紧上前把季龙拉开,
“出了什么事都是同学,有话好好说”
季龙闻言呸了一声,指着躲在万涛身后的李壮道,
“好好说个屁他个瘪犊子昨天跟我一起打牌偷了我的钱整整三千块”
“谁偷你的钱了”
李壮躲在万涛身后,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他本就瘦得成了竹竿,如今便更显刻薄,
“少讹人了,你那破钱包能翻出来一百都不错了,哪来的三千让我偷。”
这几个人高中毕业之后就分道扬镳了,所走的路也不同,李壮手脚不干净,找了工作最后都被人家赶了出来,最后靠偷窃为生,季龙好赌,混了黑社会,输的倾家荡产欠一屁股债。
昨天晚上大家回房之后都睡了,季龙手痒,拉着李壮打扑克牌,谁曾想手气烂的不行,把钱包里的钱都输光了。
他在行李箱里还藏了一沓钱,今天早上想拿点出来当备用,结果找的时候一分钱也没看见,而李壮又恰好在走廊鬼鬼祟祟的,两个人就这么打起来了。
陈宇直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太阳穴都在突突的疼,很想知道到底是哪路神仙把他们聚一堆的,什么仇什么恨啊。
“你先冷静一下,把事情问清楚,别激动。”
陈宇直安抚好季龙,抬头看了看走廊的天花板,结果很尴尬的发现没有摄像头,便转而看向李壮,
“你大清早的不睡觉在走廊干嘛”
李壮抓了抓,闻言翻了个白眼,
“厕所堵了,尿急,想找你们借个厕所,结果我还没进门呢,他就疯了一样拉着我打,非说我偷了他的钱。”
他显然是在撒谎,真尿急哪还憋的住,季龙也不是傻子,指着他道,
“好你说你没偷我的钱,你敢不敢让我们搜”
李壮闻言眼珠子转了两圈,不乐意的道,
“凭什么让你搜,三千块钱,谁没有啊,找到了能证明什么再说了,谁稀罕你的钱。”
他这么无赖,季龙也怒了,
“呸你把你自己说的多清高上学那会儿你就偷了班费,最后还栽赃给柳康言,你以为没人知道,我亲眼看着你趁大家午休的时候从他抽屉里偷走的你根本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来这儿的时候车费都是我帮你付的,你有钱那真是活见了鬼”
柳康言当初成绩很好,是九班的班长,老师也很信任他,把班费都交给他保管,后来班里要办联谊会,钱却不见了。
全班人都知道柳康言没爸没妈,穷得饭都吃不起,再加上李壮心虚,出面举报他偷挪班费,因此当时所有人都认定是柳康言监守自盗。
后来班主任出钱垫付了费用,柳康言把攒了三个月的生活费交出来填班费窟窿,并写检讨通报批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但这无疑已经成为他人生的污点。
季龙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惊,陈宇直下意识看向了从头到尾一直沉默不语的柳康言,却见他只是静默的立在那里,像是早就知道了真相一样,平静的不可思议。
万涛闻言叹了口气,李壮结结巴巴的道,
“都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谁还没个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了,现在说这个有意思吗你别在那里翻旧账,有证据就拿出来,没证据就别说我偷你东西”
陈宇直在一旁,面无表情,淡淡的道,
“你要是没拿,让他搜一下又怎么样不可能这么巧你也有三千现金吧”
李壮没想到他会帮着季龙,闻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陈宇直,扯着嗓子道,
“少瞧不起人,你家有钱了不起吗我不让搜,你们再搜我就报警”
说完转身跑进房里,哗啦啦一阵响把门锁死了,万涛语结,季龙则是直接冲过去砸门了。
陈宇直拉着柳康言,直接进了房间。
他心头像是有一把无名之火在烧,连带着脸色也是阴沉沉的,进门之后就一个人坐在床尾沉默不语。
陈宇直从来没见过像李壮这么不要脸的人,偷东西栽赃还理直气壮的,那感觉比踩了屎还膈应。
“喝杯水吧”
一只苍白的手端着水杯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顺着看去,是柳康言惴惴不安的眼神。
他站在那里略显局促,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才惹得陈宇直这样生气。
“谢谢”
陈宇直接过水喝了一口,那股凉意似乎喉管直蹿到了心底,良久,他斟酌着问道,
“班费的事你当初知道是李壮做的吗”
柳康言点了点头,
“知道。”
陈宇直没忍住看向了他,替他不平,
“那你没解释吗”
柳康言笑了笑,显得很是无力,
“有人信吗”
因为他穷,因为他卑微,所以,活该是没人信的。
陈宇直心里有点揪的难受,他皱眉,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结结巴巴的问道,
“那个,我以前没欺负过你吧”
柳康言闻言怔了怔,墨色眼底逐渐幽深起来,像是一座不可逾越攀爬的深渊,带给人的只有死寂与绝望。
许久,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再次摇头,声音清清淡淡的,
“没有”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陈宇直闻言不知道为什么,无端松了口气,外间季龙砸门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没过多久就停下来了,周遭静的让人有些不适应。
陈宇直起身开门看了眼,却见走廊静悄悄的,万涛和李壮都房门紧闭,季龙则大马金刀的坐在楼底下看电视,茶几上明晃晃摆着一把刀,很有些守株待兔的意味。
陈宇直觉得同学聚会实在无趣,在这个地方一刻也不想多待,他看了看手机,发现信号只有一格,电话都打不出去,转而看向了柳康言,
“你手机有信号吗”
在得到对方否定的回答后,他有些泄气,司机把陈宇直送来的时候,一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加油站都没有一个,拦车离开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栋房子很古怪,方圆一百米之内都没有生物靠近,起码陈宇直从住到这里开始,就没有看见过一只阿飘,连种地的农民都没看见。
这里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远远的抛弃在世界一角。
几人早上醒来也没吃饭,刚才那么闹了一通也到中午了,陈宇直心不在焉,也没感觉到饿,正一个人暗自发呆,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陈宇直思绪瞬间归位,淡淡转头,就看见柳康言站在面前,细声细气的问道,
“那个你饿不饿,我看见外面的院子里种了菜,要不要不我炒两个菜给你吃吧”
他看起来总是很小心翼翼,说话都不敢看着对方的眼睛,只低头盯着地板。
陈宇直心想就算自己不饿,柳康言也是饿的,闻言便点了点头,跟他一起下楼到园子里挖菜。
季龙依旧老神在在的坐在客厅,双手抱臂,瞧也不瞧他们,偶尔眼珠子转动那么两下,也是对着李壮的屋子。
陈宇直心想这叫什么事儿啊,他心中烦躁,手上动作不由得带了出来,把一颗大白菜揪的稀巴烂。
柳康言蹲在旁边拔蒜苗,见状悄悄瞅了他一眼,然后又收回视线,然后又瞅他一眼,再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
陈宇直莫名觉得他像一只探头探脑的傻兔子,
“你老看我干什么。”
“啊”
柳康言闻言一愣,连忙摆手,话都说不顺溜了,
“没没有我只是只是”
他结巴半天,才吞吞吐吐的道出原委,
“我只是看你好像有点不开心”
“是挺不开心的,”
陈宇直低头又拔了颗白菜,心想谁待这里能开心的起来,阿超估计还得过几天才能来接自己。
思及此处,他看了眼柳康言,
“你怎么来的这里打算怎么回去”
“我一路问过来的,后来在清溪镇拦了辆三轮才坐到这里,回去的话”
柳康言说完困惑的眨了眨眼,
“我以为这里会有车的。”
显然大家都没想到这个地方荒僻成这样,这下好了,回去都成问题。
陈宇直见菜摘的差不多了,拍拍裤子站起身,
“过几天我家司机会过来,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柳康言低下头,腼腆的挠了挠头,
“那就麻烦你了。”
“都是同学,客气什么。”
陈宇直不甚在意,跟柳康言进了屋子,二人开始做饭。
说是做饭也不恰当,他压根没帮上什么忙,柳康言一个人就包揽了全部的活,洗菜切菜都利落无比,陈宇直只能坐在不远处的餐桌旁等着端盘子。
这个度假山庄里面还配备了冰箱,基本食材也是一应俱全,但就是不见老板和员工,陈宇直觉得自己能在这个来历不明的地方待这么久也是心大。
饭菜的香味很快飘散开来,楼上也有了动静,先是万涛开门悄悄看了眼,见有人在做饭,立刻笑嘻嘻的下楼来,
“唉,我正好饿了,一早上什么都没吃呢。”
他先是跟季龙打了个招呼,然后看也不看柳康言,径直在陈宇直对面落座找他攀谈拉关系,言语间若有若无的奉承让人听得牙酸。
李壮最吃不得亏,很快他的房门咔嚓一阵响也打开了,顶着一头红毛小心翼翼的从门缝探出来观察情况,谁曾想看见所有人都已经在下面坐着了。
他生怕漏了自己,不着痕迹觑了眼在客厅沙发上不动如山的季龙,噔噔噔也跑了下来,
“哎,开饭了怎么都没一个人叫我呢。”
他提了提裤子,挤着在陈宇直旁边坐下,见柳康言一个人在厨房炒青菜,扯着嗓门吆喝了一声,
“哎,来个鱼,弄点肉菜啊,素不啦叽的我可吃不下。”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柳康言回答,陈宇直就面色阴沉,咣的一声把水杯重重砸在了桌面上,
“这里没有服务员,你想吃什么自己做去,没人给你找肉。”
陈宇直以前是光英高中出了名的混混,十七岁就把一个惹他的校外混混腿打折了,偏偏家里有钱也没人敢惹,李壮一直奉承着他,这么多年已经成了习惯,下意识就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万涛想打圆场,但见陈宇直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而且李壮又一向嘴贱,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倒是这番动静似乎引起了季龙的注意。
但见他像是木头人复活一般,慢吞吞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活动了一下头和颈,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响声。
陈宇直清楚感觉到身旁的李壮浑身抖了一下,就连万涛也下意识看向了他。
季龙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什么也不说,只是咣当一声响,往桌上拍了一把菜刀,无声的威胁着。
李壮愈发抖若筛糠,季龙见状嗤笑道,
“老子以前混帮会的时候,有人反水,我当时也是抽了把菜刀,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剁了下来,”
他眼神死死盯着李壮,
“今天晚上,我要是没看见那三千块钱,剁的可就不是手了。”
说完饭也不吃,直接上楼了,只有那把菜刀静静地躺在桌面上,闪着森然的光。
众人静默不语,客厅回响着柳康言切菜的声音,一声一声,仿佛都切在了李壮身上似的,只见他忽然噗通一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捂着耳朵瑟瑟发抖的道,
“完了完了完了我要被砍死了”
陈宇直全当没看见,倒是万涛,把他拉起来安慰道,
“怕什么,都是同学,谁还会真的砍”
他话音未落,李壮忽然疯了似的一把推开他,
“你他娘的懂个屁季龙心有多狠你根本不知道他初中就在虐猫玩儿了那年高三,他把柳康言关进男厕所闹着玩,还夹断了他一根手指你不信问柳康言,你问他啊”
李壮一脸慌张,
“季龙说要砍我一定是真的他妈的哪个王八蛋偷钱栽赃老子”
陈宇直闻言面色惊愕,下意识看向了柳康言,却见他面色苍白的站在连理台后面,无措的瞪大了眼睛,拿着菜刀的手都在抖。
柳康言身形瘦弱,衣服又多为宽松,袖子垂下来把他大半个手掌都挡住了,因此陈宇直竟是一直都没发现,现在仔细一看,他右手小拇指似乎是没有的。
万涛讷讷的不说话,李壮一个人瑟缩在桌子底下惊恐的喃喃自语,陈宇直喉结动了动,忽然起身一脚把椅子踹了个老远。
事情来的太突然,刺啦一声巨响把万涛吓了一大跳,他眼神惊疑不定的看着陈宇直,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陈宇直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壮和季龙这两个人似乎很轻易的就能挑动他内心磅礴的怒意。
望着歪倒的椅子,他为自己的失控行为感到怔愣以及羞耻,沉默着后退半步,转身上了楼。
这间房子处处透着古怪,就像没了枷锁的潘多拉魔盒,人类的贪婪自私冷血被无限放大,丑陋的让人心惊。
陈宇直进房之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像是准备离开,就在此时,身后房门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回头一看,原来是柳康言。
见是他,陈宇直动作不由得顿了顿,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倒是柳康言,进房把饭菜放到了桌上,又转而在他面前倾身蹲下。
隔着一道行李箱,陈宇直缄默不语,柳康言看了他一眼,大着胆子,轻轻拽出了他手里的衣服,
“你想走吗”
外面都是阿飘,陈宇直自然不想走,但跟李壮季龙这种人待在一起,还不如跟鬼一起混呢。
柳康言见他不回答,把衣服搁在膝盖上细细的折好,右手的断指便愈发明显。
他小拇指整根都断了,只留下一个早已长好的伤口,丑陋的痕迹与他修长漂亮的手十分不搭。
陈宇直忽然喘了口气,整个人憋的十分难受,他问柳康言,
“你说实话,我以前是不是也欺负过你”
他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但并不代表笨,自己以前跟季龙李壮这种偷鸡摸狗的人混一起,想来本性也好不到哪里去。
柳康言闻言低着头不说话,秀气的眉头微微瞥起,看起来有些为难,这便愈发肯定了陈宇直内心的猜测。
室内一时陷入了冗长的静默。
“对不起”
陈宇直忽然没头没尾的说出了这句话,迎着柳康言困惑讶异的眼神,他扶着行李箱边缘的手紧了紧,
“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如果过去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对不起”
有时候说出“对不起”只要一秒钟,但那句“没关系”,也许别人用尽一辈子也没办法说出来。
道歉永远是最无力,最苍白的语言。
柳康言的反应是一笑而过,
“都过去了”
他帮陈宇直收拾行李,衣服都细心的叠好,原本凌乱的东西也一一归整,
“出了这里往大路走半个小时应该能遇上车的,到时候让别人把你捎到最近的车站,你先吃饭吧,吃完饭才有力气赶路。”
陈宇直有些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这里,谁知道会不会又受欺负,
“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
柳康言轻轻摇头,拒绝了,
“大家难得聚一场,一下子走两个人不太好,我还是留下来吧,到时候做饭什么的也方便搭把手。”
那不就是老妈子
陈宇直心中一半是无力,一半是恨铁不成钢。
几经犹豫,他把行李箱里的衣服又捡了出来,叹了口气道,
“算了,不走了。”
柳康言大概没见过这么“说风就是雨的人”,张着嘴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睛道,
“可你刚才不是说要走吗”
“你刚才不是也说同学难得聚一场吗,我一个人走了多不好。”
他把行李箱立起来随便踢到一边,坐到桌子旁招呼柳康言一起吃饭,一时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倒豆子似的哗啦哗啦浇在屋檐,震得人说话声音都听不清楚,原本就老旧的电视机这下直接熄了,一种诡异的气氛无端开始蔓延。
吃完饭,柳康言想下楼去放碗筷,被陈宇直制止了,
“我去吧。”
他把碗筷随便一摞,端着饭盘就出去了,楼下已经没了人,餐桌一片狼藉,饭粒撒得到处都是,菜汁溅满桌面,陈宇直见状扯了扯嘴角,把手中的东西往水池子一丢,拍拍手就准备上楼。
谁知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喊声,
“有人吗有没有人在这里啊外面雨太大了,麻烦开个门让我避避雨啊”
陈宇直闻言步子一顿,走到窗户边看了看外面,却见一名短发少女手里拿着一个罗盘样的东西正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她穿的朴素利落,像是农村种地的姑娘,肩膀上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斜包,明明大门就在眼前,她却像是看不见一样,睁眼瞎般在那一块地方走来走去。
陈宇直见她被雨浇得湿透,又心想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犹豫一下,走到门口大开了门。
他对那女子喊了一声,
“喂进来吧。”
外间雨势倾颓,这么一开门,不少水都溅了进来,连带着人说话的声音都被削弱了几个调,那女子听见喊声,转头便见一名身材颀长面容帅气的男子站在门边,当即眼睛一亮,小跑着进了屋。
“哎呀,真是谢谢你,不然我肯定被淋病了。”
那女子站在门口跺了跺身上的雨水,这才进房,陈宇直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水,却见她正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不由得心生警惕,不着痕迹的探问道,
“小姐,这边这么荒僻,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来这里了。”
女子接过水,赶紧摆了摆手道,
“我家就在附近的三平村,今天去集市买东西,结果没等到车,只能自己往回走,谁知道忽然下雨了,稀里糊涂就绕到这里来,你也别叫我什么小姐了,我叫张三玄,你可以叫我三玄的。”
陈宇直若有所思,
“三玄,这个名字蛮少见的。”
“我爷爷以前是村里的道士,起名就爱玄乎,随便叫呗。”
陈宇直见她身上都湿透了,这里又是一屋子男生,到底不方便,
“我叫陈宇直,跟同学来这里度假玩的,你先坐着吧,我给你拿条干毛巾。”
他说完转身上楼,没注意到身后的女子愣了愣。
三玄困惑的眨了眨眼,喃喃自语,
“陈宇直这个名字好耳熟啊,人看起来也很眼熟。”
这栋房子里的所有人,大概不止陈宇直一个不想在这里待着,柳康言是碍于情面不方便离开,季龙是惹了事被人追杀来这里避风头,李壮穷光蛋一个,秉承着有地方不住白不住的心态。
万涛有正经工作,能住这几天完全是看在能和陈宇直套关系的份上,不过他刚刚接到电话,工作上有急事得赶着回去,他刚拎着行李箱下来准备找众人请辞,谁知却看见一名短发女子坐在沙发上。
“咦”
万涛仔细看了两眼,忽然指着她惊讶出声,
“张三玄你也来了啊”
三玄闻声抬头,待看见万涛也是一样的反应,
“万涛你怎么会在这里”
“同学聚会啊,难道你不是收到请柬才来的吗”
万涛同样一头雾水,张三玄也是光英高中九班的人,平时嘻嘻哈哈跟个男孩子似的,班上也没人敢欺负她,不过听说毕业之后就跟她爷爷学算命去了,这件事还被当做笑料在同学群传了好久。
二人正说着,陈宇直拿毛巾下来了,万涛见状赶紧把他拉过来介绍了一番,
“宇直,这是三玄,以前跟我们一个班的,记不记得啊。”
几人把来龙去脉理了一遍,也是没想到这么巧,陈宇直随便放个人进来居然就是高中同学。
三玄则是刮目相看,没想到以前的九班霸王现在居然性情大变,不仅长这么帅,还这么彬彬有礼。
万涛解释道,
“宇直生病在医院躺了好几年,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你来了正好,反正都是同学,在这边多住两天呗。”
他说着,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什么似的,
“哎,差点忘记跟你们说了,我工作有事得赶着回去,不能在这里待了。”
陈宇直闻言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三玄就抢先道,
“这里路很复杂的,本地人都有可能迷路,更何况外面还下着雨,要不这样,等雨停了我带你走到集市去拦车。”
万涛看了看外间的瓢泼大雨,犹豫一番只好点了点头,
“那好吧。”
他又想起这里只有四个房间,张三玄总不能睡沙发吧,便道,
“李壮季龙和柳康言都在上面呢,我叫他们下来,这里只有四间房,回头我跟李壮挤着睡一下,你睡我的房间吧。”
三玄闻言,神色微不可察的怔了一瞬。
陈宇直从头到尾一直沉默的听着,闻言掀了掀眼皮,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愈发觉得柳康言可怜。
万涛说完就上楼去叫其他人了,三玄则在底下找陈宇直搭话,若有若无的探问着什么,
“你们是自己约着来这个地方的吗”
“不是,邀请帖上面写的这个地址。”
“发起人是谁啊老师吗”
“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宇直鼻尖动了动,感觉空气中有一股很浅的血腥味正在逐渐飘散开来。
走廊第一间房是季龙的,万涛在外面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疑惑之下也顾不得礼貌,直接打开了房门,谁知道还没进去,就被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了个倒仰。
“艹,搞什么鬼”
万涛低咒一声,皱眉捂着口鼻进去了,谁曾想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几乎把他吓晕过去。
房间里面没开灯,光线昏暗,只能依稀看见床上躺了个人,借着门外的灯光,万涛清楚看见床单被染成了发暗的黑红色,而季龙则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只是他的四肢都被人砍掉了一般。
季龙的头颅静静的放在枕头上,四肢关节都被人砍断,双手的每个指节都被人砍断再拼凑起来,打眼一看是个完完整整的人,然而细看下来,身体的每一处都有缝隙。
就在这时,外面轰隆打了一声闷雷,将整个房间照亮了一瞬,黑暗中一个什么东西骨碌碌从床上滚到了万涛的脚边,万涛惊恐的低头一看,却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忽然响彻房间,陈宇直和三玄都吓了一跳,赶紧从沙发上起身,谁知一抬头就看见万涛连滚带爬的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死死人了啊啊啊”
他被吓的屁滚尿流,滚到楼底下之后站都站不起来,最后缩在墙角一脸惊恐的指着楼上,声音还带着哭腔,
“季龙季龙他被”
陈宇直见状脸色一变,跟三玄立刻跑到了楼上,而柳康言听到动静也从房间内出来了,三人看见季龙房内的惨状登时面面相觑,呆愣在了当场。
不知过了多久,陈宇直打破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