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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第150章

暖春

2012年。

修治。

修治。

修治君。

[别喊了, 你这抹幽魂]

津岛修治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睛, 他手撑床垫,一跃而起, 脸色可怖得惊人。他睡觉时要一点光都不透,房间里全暗, 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 无论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是横滨夜晚闪烁的霓虹灯光都被细薄塑料片挡住了。

他看手机, 屏幕上冒荧蓝的、幽幽的光, 现在是凌晨3点45分, 距离太阳升起还有半个小时。

“你脸色真难看。”

早上八点, 织田作之助来探望他,与其说是探望, 不如说是看他生活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把自己作出毛病,他来的时候手上共提了两个袋子,一个保温袋, 一个大环保袋“保温袋里有蟹粥,你过来喝。”他比津岛修治大个四五岁,可能是面容显老, 不过二十未至, 看上去已经很成熟了,津岛修治在被招呼之后慢吞吞向桌子挪移,在他走挪过来的这段时间里,织田已经打厨房走了一个来回, 拿只陶瓷碗并钢勺。

“给。”连勺子都是塞到修治手上的。

修治习惯了他的照顾,开始慢吞吞地喝粥。

他们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就算是津岛修治也说不清楚,反正从他自幽灵船逃生之后,织田作之助就自发性地承担了照顾他的重任,他住在医院时对方经常去探视,进入大学后织田也开始了文学修习生涯,同时还在横滨安家落户。大学时代,津岛修治的作息还比现在健康些,因为东大有食堂,不好吃是不好吃,但起码能够保证一日二食,结束课业从东京搬出来后,他的生活就又回到了不健康的状态,所谓“想起来吃吃一下”,指得就是他现在这样吧。

“今天早上是几点醒的”织田作之助从包里掏出几个小玻璃餐盒,每个玻璃餐盒中都放了辣味咖喱,津岛修治看后嫌弃地说,“怎么又是辣味咖喱。”

“它很好吃。”真是老实而平和的回答,“好吃的咖喱吃多少都不会腻味,还有你的睡眠时间”

津岛修治不情愿地说“三点四十五。”

“做噩梦了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噩梦还真是恰当的形容。]

“不,没有。”

“是吗”

“没错。”

对话又陷入僵局了,织田作之助的口舌不是很灵巧,说白了,他不是个善于运用语言艺术的人,也因此写出来的小说平实,鉴赏家说他善于用白描的手法,但你让津岛修治说,只会笑言“他这人就是如此无聊,所以连写出来的文字都跟白开水一样”,在两人进行对话时,只要津岛不想多谈,织田作之助也无法将话题延展下去。

[其实我知道,津岛一定有事情在瞒着我。]织田作之助想,[但我与他的关系,说有隐瞒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我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可以想象到的是,那一定是充斥着悲伤与不幸的黑暗的过去。]

[做与我类似工作的人都知道,“不要妄图打探他人的过去,让秘密成为秘密”。]

“你最近有什么打算。”他问。

“打算啊。”津岛的眼神又在左右飘忽了,“说起来也是,明明已经大学毕业了却什么想做的事情都没有,我想想,真要说的话做个家里蹲也是很不错的选择,织田作,我可是宽松时代出生的青年啊,不想工作是常态吧。”

织田困扰地说“我不叫那个名字。”

“念起来不是很顺口吗”

“别说我了,你最近又在做什么,还是在写小说,要我帮你看看吗,好歹我也是得过新人赏的前作家。”

“唔,不,我还准备多积累些社会经验。”织田作说,“我的经历还太少。”他说,“再坐吃山空的话,我的存款要见底了,所以还准备去打工。”他在横滨买了公寓,公寓价格并不便宜。

“打工便利店。”

“不,应该是薪水稍微高点的工作。”

“那太好了。”津岛修治虚伪地笑,“你就没时间盯着我了,织田作跟老妈子一样,真烦啊。”

“啊。”年轻人说,“太抱歉了。”

他收拾收拾,离开。

“失踪”津岛修治表情古怪,他看向门外熟悉的陌生人,对方以视线读完他的面容,也愣住了。

飞鸟警探,几年前与他与太宰治有一面之缘,他应该是得罪了什么人吧,才会被下放到横滨,真可怜、真可怜,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回东京的机会了。

下午三点,津岛修治和往常一样,在家无所事事地没想到有人会敲他家的门,虽是独居少年,他却不怎么做防范,门上的保险栓没有拉,就打开门,饰有樱花徽的警员证穿过小缝隙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说自己是警察,有问题要了解。

“啊。”飞鸟微抬眉头,“真是好久不见了。”

津岛修治不置可否说“进来吧。”

“独居青年织田作之助。”照片递上来,还是一寸的免冠大头照,“他的邻居向警署报案说他失踪了,可能是被绑架,现来找你了解情况。”他们在粗略调查后发现织田作之助的社会关系十分淡薄,这年头父母双亡的孤儿都这样,他与社会联系最多的时候就是前几年在东大做旁听生时,津岛修治是他学生时代的朋友,听邻居说织田现在还经常上门照顾自己当时的同学,于是飞鸟就立刻找人来了解情况。

津岛修治不走寻常路,他笑说“我没听错吧,在横滨失踪还需要调查吗我以为会直接转到东京湾,派渔船打捞。”

[什么话]飞鸟眉头狠狠一皱,[哪里像是朋友会说的话,没弄错]

“言重了,日本是法治社会,有人失踪我们当然要调查。”他加重了语气,“请您配合调查。”

飞鸟是个挺随和的人,而且他对曾经的太宰治很佩服,但是对津岛修治,说实话,印象没那么好,得意的部下死了,死状还十分凄惨,他当年非常看好佐佐木,对方有一颗正义的心,同时还兼备敏锐的观察力,以资质看来,只要略加打磨就可前途无量。

他倒不至于迁怒于津岛修治,他是个孩子,对吧,只是午夜梦回,他难免忆起津岛修治的姿态,他站在不远处,垂首看佐佐木的尸体,眼神不喜不悲。

[对,就像是在看破掉的碗一样。]

当时的津岛修治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直到多年后的现在还无法忘怀。

“好吧好吧。”津岛修治举起双手表示认输,“就先来说说,为什么认定可能是被绑架好了,”他伸出一只手作索要的姿态,“勒索信,绑架信,什么都好,让我看看吧。”

“你”

“我想想看,一般情况下,失踪立案时间是48小时对吧,家人在寻找两天未果后可以到警署立案,考虑到织田作没有家人是独居的成年男性,寻找他几乎是没有可能的,邻居会发现他不在,多半是因为那家伙是个老好人,会无偿帮单身母亲照顾上学的小孩子之类,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这件事织田作只跟津岛修治提过一嘴,说“邻居家的孩子每天会找他玩之类”,单身母亲是他推测出来的,他当时还同织田作说,对方将他当作了二十大几的青年,并且试图与他再婚。

织田作有什么反应,他只是正色说“那就太糟糕了,我并没有到二十八岁,满打满算现在也才十九岁而已,满子女士33岁,我对她并没有婚嫁的想法,更何况同小自己太多的男性有关联,也会造成不良社会影响,要跟她说清楚这件事才行。”

结果就是满子女士在得知了织田作的真实年龄后大惊,此后极少上门打扰,但是她的儿子多佐君还是日日来报道,织田作能教他写作业,能带他在河坝旁的野草地上踢足球,真是再完美不过的大人。

“是这样没错。”飞鸟不得不承认,“是满子女士报案的,说织田先生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先前织田先生答应好在她儿子放学后照顾一段时间,同时,近一周织田先生在跟满子女士学习基础料理,她说对方是负责守时的人,到点没有上门,打电话也不接,情急之下就报案了。

”因为在横滨失踪超过三天就代表死亡是吗”津岛修治说了句流传已久的“笑话”。

飞鸟没有接话,而是说“满子女士说织田先生有到横滨港散步的习惯,并且是不分白天黑夜地散步,她担心对方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不,肯定不会。”津岛修治灵巧地接话,“你不了解他,织田远比你们想得要慎重,他能够分辨安全与危险,会主动避开灰色地带交易。”

[]飞鸟认为津岛修治的话意味深长,他在来之前查过织田的资料,洗得相当干净。

修治君。

去看看他吧。

修治君。

[别烦我]

“好吧好吧,让我来看看吧。”津岛修治伸出手说。

“什么”

“信件资料。”他说,“与其让你们来,还是让我寻找来得更快,我与之前做的感情虽然就那样,但他要真失踪,就没有人帮我打扫屋子买饭了。”说完还眨巴下眼睛,抛了个轻佻的k。

飞鸟哽住了。

半晌,他说“你跟太宰先生越来越像了。”儿子像父亲似乎是天经地义的。

津岛修治即刻收敛笑意,他嘴角上扬,神情却冰冷。

“你说他听见你这句话,是会高兴还是不高兴。”

[是不是说错话了。]

飞鸟更加局促,但你让他现在就住嘴、不说话,是不可能的,于是硬着头皮发问“太宰先生近况如何”他以为津岛修治只是常见的青年,年纪大就不愿意跟父辈住在一起了。

“哎呀。”修治却说,“你说的那个人,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他增添一句,“就是在佐佐木死的那一年。”

津岛修治被带回警队。

“你好啊。”他雀跃地一脸严肃的老警卫打招呼,几乎像个少年,那老警督自然看不惯人嘻皮笑脸,尤其是在威严的警局中,就差吹胡子瞪眼把人赶出去了。

飞鸟就差用手指点太阳穴叹气,他心里想什么,他想津岛修治跟小时候一点儿都不同,不阴沉也不冷漠,现在这个模样、现在这个模样

[就是像太宰治啊。]

多像我啊,修治君,你看飞鸟的表情,他一定这么想。

[闭嘴。]

哪怕是读完博士课程,太宰治的声音依旧没有从他脑中消失,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了解那男人。

[就算生长轨迹相同,我们也终究是不同的人。]这一想法让津岛修治稍感快慰,心情也放松了点儿,从那日起,太宰治的声音就变少了,句子也变短了。

但他依旧存在着。

“这是绑架信。”飞鸟把证物给津岛修治,是一略显陈旧的信封,纸张是浅黄色的,这种层次的氧化,大概是放了三四年吧。

津岛修治翻过来看,信封右上首贴了张邮票,是草坪、川水和花火。

“飞鸟先生。” 他问,“你知道邮票上的河流是哪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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