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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皇上把花芊泽接进宫里,又封作了美人,便日日宠幸起来。虽再没有如第一晚那般,贪恋美色而不上朝,但却日夜都要花芊泽作陪。
白日里头,皇上批阅奏折的时候,便叫花芊泽坐在一旁,权作摆设赏心悦目。待得累了,或叫花芊泽给他捏肩捶腿,或叫花芊泽陪他到御花园转一转。
自然,偶尔也会遇见太子宇文景。花芊泽每每只是行了礼,便低眉垂首退到皇上身后,多一眼都不曾往宇文景的身上看去。倒是宇文景,每每瞧见花芊泽愈发柔媚的神采,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
宇文景本来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自然每每都叫皇上看了出来。表面上看起来皇上对此仿佛不介意,实际上早在心里给宇文景减了分。
于帝王而言,坐拥后宫三千佳丽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偏偏宇文景迷恋某一人,便不是好兆头了,故而皇上很不喜。
这一日,皇上批阅奏折时,忽然心中莫名烦躁起来。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宇文轩。
宇文轩是皇上唯一的胞弟,也是当年那场血雨腥风之中,仅存下来的皇室子弟。而他存下来的根本原因,除了柳妃的交易之外,还因为他有两条残废的腿。
一个残废的小孩子,若是囚在身边养着,料来他日成不了大器。至多也不过是每日里费些水米罢了,故而皇上对宇文轩不曾留意,只不叫他饿死便是了。
又等到宇文轩十岁之时,皇上在京城偏僻之处择地建了府邸,叫宇文轩搬了出去。一应侍候的下人守卫们,都是皇上挑选准备的。故而,皇上没料到有一日,宇文轩竟长成了。
实话说,桂花节那日,宇文轩忽然从轮椅上站起来,皇上是足足吃了一惊的。往日羸弱的男子,忽有一日竟然一扫病容,变得气度不凡,活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皇上不是傻的,顿时便知,到底是养虎为患了。仔细思索起来,帮着宇文轩一手遮天,蒙蔽圣听的人,除却柳家人之外不做第二想。
柳家,倒也是个好的,出了柳妃那样智近乎妖的女子,如今柳妃的儿子也成了气候,竟叫皇上瞧不出深浅。只不过,思及那日宇文轩的做派,竟是为着秦氏这样一名寻常妇人,便当场跟蒋丞相府、宁国公府翻了脸。
皇上思来想去,其因不外乎有二,或是宇文轩势力隐众,不惧蒋丞相府、宁国公府;或是宇文轩无意大位,竟是儿女情长之人,才不怵得罪了那两方势力。
偏偏皇上着暗卫去查,竟是查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轩王府,一直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宇文轩与朝中臣子并无来往。素日里,宇文轩一直待在轩王府里的时候居多,从不曾出现在才子清流所举办的各种诗会场所,与年轻举子们都无交情。
而宇文轩的生活简朴,吃穿用度,竟与平民小富人家一般无二。林林总总,加起来一看,宇文轩都是低调的,不出众的。
若非桂花节那日,宇文轩主动站出来,皇上竟是将他忽视了。桂花节后,宇文轩便不吭一声就跑去了青阳镇,只与秦氏、儿子和乐。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第二种情况——宇文轩无意大位,并无野心。
然而,仅仅如此,皇上却无法放下心。身为柳妃的儿子,宇文轩只怕也是智近乎妖的那类人。皇上只怕当年柳妃的宫中走水,柳妃身死之事,竟被宇文轩记住了。若是如此说来,皇上于宇文轩而言,竟是有着杀父弑母之仇的。
若是宇文轩不曾有什么心思便罢了,若是有,依照他藏得这样深的心机,只怕宇文景丝毫斗不过他。唯独让皇上有些期待的是,他同样擅隐忍的儿子,三皇子宇文翊,能够与宇文轩对弈一场。
故此,不知不觉中,皇上对于皇位的继承人,又偏向宇文翊多了一些。
“禀报皇上,轩王爷求见。”就在皇上停笔思考的时候,外面守门的小太监小跑进来跪着说道。
真是巧了,皇上不由得动了动眉梢,说道:“宣进来。”
不多时,一名身穿素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身量高挑,一头柔顺乌发用一根青玉簪子束起,脚下蹬的靴子也是朴素之极。从上到下的打扮,除却布料是王爷的品级规制,那上头的花纹等,竟是最普通也不过的。
“见过皇兄。”宇文轩走至殿中住脚,行了兄弟之间的礼仪。
皇上见他来了,便连坐姿都不曾动一下,只是抬眼问道:“轩弟怎么来了?”
“皇弟有一件事请求皇兄做主。”宇文轩的口中说着请求的话,面上神情却不是这般。竟是平平淡淡,坦坦然然,未有丝毫有求于人的谄媚讨好与低声下气。
皇上自从桂花节后,便极少见到宇文轩,又从暗卫口中听来的汇报并不满意,故而有机会见到宇文轩,心中便存了打探一番的念头。
因而也不问宇文轩求他何事,只是抬起手来,指着他的一身打扮,问道:“似乎朕上回见你,便穿得十分素净。怎么?礼部苛待你吗?”
“算不得苛待,只不过因着我并无实权在身,也没人搭理我罢了。”宇文轩淡淡说道。倒也没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譬如他就喜欢打扮得素净出行。
皇上打量着他坦然淡定的神情,又见他问答之间并无隐瞒虚话,不由得竟想起来一人。似乎,那个秦氏也是这般性情。皇上心中一动,便缓缓说道:“你和那个秦氏,倒是一般性情。”
宇文轩便答道:“我们夫妻一体,自然是夫唱妇随,都是一般模样的人了。”
“朕怎么不知道,你们何时竟然夫妻一体了?”皇上闻言,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宇文轩也不惧,只道:“今日皇弟求见,便是为了此事。请求皇兄赐婚,让秦氏过了明路,实打实成为轩王妃。”
皇上闻言,面上丝毫瞧不出异样情绪,只见他苍老的手指敲打着书案,说道:“那秦氏只不过是一名寻常妇人罢了,怎么配得上皇室宗妇的身份?”
宇文轩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不服气来,似乎是不知不觉便扬高了声音:“秦氏生得貌美,与皇弟十分有缘,性格上又合得来,且为皇弟生下一子,皇弟实打实是敬慕她的。又则,秦氏腹有才华,又有行商的本事,说句不体面的话,皇弟娶了她,日后是有好日子过的。”
皇上听了这话,也不知是气是笑:“你堂堂一个王爷,竟要靠着妇人过活么?”
宇文轩又道:“皇弟身无功名,又无实权,对俗物经济不通,若只靠着份内的供给,也只不过是吃穿不愁罢了。再想弄些稀奇好玩的,或者新鲜有趣的,却是没门路也没银子了。”
“你这是指责朕忽视你了?”皇上阴沉沉地问道。
宇文轩则答道:“皇兄不喜欢我,那是大家都看得出来的,我虽然不知道因由,但是也不敢凡事来寻皇兄做主。也只有这一件,请皇兄让我娶了心仪的女子罢。”
宇文轩今日面见皇帝,一言一行,都有一股奇怪却不诡异的耿直。这原是宇文轩从秦羽瑶的身上学来的,原是这类耿直之人,最不易被人所惦记。偏偏皇上疑心病重,宇文轩便不吝将话语说得直白又粗俗,毫无技巧。
只让皇上暗暗以为,他是没读过多少书的,腹中也没什么学问。又不懂深入浅出等技巧,只会直白地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诚然,这一番不怎么好听,但是却无比务实的粗话,竟让皇上不知不觉淡去疑心。虽然仍旧冷沉着脸,却是因为秦羽瑶的身份了:“既然你如此中意那秦氏,朕便许她一个侧妃之位,总归她与你生有一子。至于正妃之位,她是配不上的。”
又见宇文轩还想说什么,皇上挥了挥手,按下他的话头,又道:“你不必再说。你不是稀罕秦氏的行商本事,又想有实权么?朕便将秦氏给你做侧妃,再给你择一门有实权的岳家,你看如何?”
宇文轩低下眼睛,说道:“我答应过秦氏,要娶她为妃的。”
皇上眯了眯眼睛,说道:“秦氏倒也有些本事,哄得你开开心心,又哄得朕的婉儿一心向着她。”
“皇兄,其实……”宇文轩面露犹豫之色,踟蹰着道:“秦氏,不久前倒与皇弟说过,她原是官家贵女。农妇的身份,只是她养父母给她的。”
“哦?”皇上挑了挑眉头,“那她可找着生身父母了?”
宇文轩又有些犹豫,抬头看了一眼皇上,又犹豫地低下去:“她曾经提起,仿佛是秦太傅府上的嫡长女。”
“咔!”皇上手中正在把玩一只笔杆,闻言手下一用力,竟然硬生生折断了。只见皇上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可置信,问道:“你说得是真的?”
宇文轩仿佛没料到皇上竟如此震惊,因而面上也露出一丝惊讶来,想了想答道:“秦氏进京之前,曾经与我提起过。后来她进了御衣局,皇弟再不曾见过她,也不知她找上太傅府没有。”
这一番话说罢,便见皇上的神情有些恍惚,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宇文轩微微上前一步,试探地道:“倘若秦氏果真是太傅之女,皇兄可否将她许配给我?”
半晌,皇上才回过神来,神情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倘若如此,便是朕不想答应,也不得不答应了。”
秦太傅是功臣,也曾经是权臣。虽则如今隐退了,然而门生故旧不少,在朝堂上也算是有着一番话语权的。假使秦太傅知道自己有个女儿,没名没分就跟别的男人生了孩子,怕是不愿意的。届时,秦太傅邀功以挟,向皇上请旨,皇上还真不能不答应。